商船行驶在破冰还不久的水面上, 风吹过来带起阵阵潮气。
才四月里的天气, 船只又是往北边走, 明明开春了却有越走越冷的意思。船是从阳一起出发的，前后是个船队, 一共有整整十艘船，每艘船上又有五个船员，年龄从十六到三十多不等，都是青壮年。
这几艘船并非是私人的商船, 这从他们的大小以及船体构造就能看得出来。船只的主要防御部位都包裹着打造不易的铁皮，看上去坚固无比且十分具有威慑力。
这是经过纪灵首肯的，派出去购买奴隶的船只。目前这个季节还没完全转暖，正是很多大部落缺粮的时候, 商船上一半位置都放满了粮食，一袋粮食换一个奴隶是一笔双方都会觉得十分划算的交易。
船上的大部分船员都有在河上行船的经历，水性好是一个，还得扛得住能打斗。行船时候遭遇危险并非小概率事件，一旦碰到对外不友好的部落，那就很有可能引发冲突。
船已经在河面上行驶了四天，偶尔还能撞到河面上的一两块碎冰，好在是天气还不错, 没有大风大浪, 一切都算平稳。
等到了五天上, 领头的船员就已经看见了远处河岸边的地标, 那是神迹。船停下来和神迹这边做了一点交易后并没有返程的打算, 而是继续往前行驶了三天，这才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八方部落。
阳与八方部落打交道的经历并不怎么美好，不过八方部落却是这周围拥有奴隶数几乎算得上最多的部落，当然这是算他的人口与奴隶数的比例。
之前那场小规模算是碾压的边境战争以后，八方部落那边曾经派人过来议和，言语之间其实是想要搞清楚那突如其来将他们精锐的战士炸死的东西是什么，还有希望交换贸易的意思。
阳这边当然不会把炸.药卖给他们，但八方的确是奴隶贸易的绝佳部落。八方通过掠夺其他部落，本身就积攒了大量的奴隶人口，去年商船到访之时八方就曾经提议过售卖奴隶给阳，毕竟这是他们手上最多的资源，但当时阳这边没有这个打算，因此搁置下来。
至于今年为什么忽然又想要了，八方部落不解，但也没有深究的打算。反正奴隶卖出去粮食涌进来就是好事。
十艘船缓缓停靠在八方部落地界的河岸边上。
自从进入八方部落的领土以后，领头的船只上就站了一个拼命挥舞阳的旗帜的人，原本覆盖住粮食的篷布也被扯开来，因此得以安然进入了八方。
部落目前语言还并不通顺，和八方部落的沟通基本靠比划，这会儿得知阳部落来人运了很多粮食过来，八方那边也派了管事的人出来。
要是换成其他部落，八方这头说不定就要上去抢粮食了，不过他们在和阳的交往上面吃过大败仗，心存畏惧，并不敢鲁莽，同时八方也乐于和阳进行商业贸易，特别是粮食。对八方来说，阳的粮食可以算是价廉物美。
双方管事的一块儿出来在地上涂画一阵，讲好了价格，最后讲到两袋粮食换两个奴隶，奴隶年纪得在三十五以下，男女倒是不作限制。六七岁以下的小孩儿在奴隶交易里面一向是不受欢迎的，又不能干活还要让人吃饱，怎么说都是亏本买卖。
不过阳部落这边纪灵下过命令，如果有十岁以下的孩子那也收，甚至连婴幼儿都收。因此这会儿也收了一些小孩儿回来，但是数量还是不多。毕竟八方这边也不会养不能干活的奴隶孩子，而且经历过一个严酷的冬天以后，青年人都抗不过去，更不说大部分孩子了。
因此最后经过一天的统计，这趟一共换了四百出头的男女青壮劳力，剩下还有三十多个十岁以下的小孩儿。小孩儿的部分可以算是八方部落白送的，只象征性地给了五袋粮食稻米。
阿三这次也在其中一条船上，一方面是这次出行的报酬颇丰，另一方面是他一直想来八方这边看看，但自己行船到底不敢，因此跟着部落的船只过来探访探访。
连同阿三的妻子也跟着一块儿来了，负责他们这条船上的饭食。
奴隶们被交易过来以后，一个个被赶到了船上。
阿三的妻子在船舱里面往外看，忍不住觉得不舒服，“真是造孽。”她说。
男女奴隶们这时候都蜷缩着挤在一块儿，这么冷的冬天，大部分人连鞋都没穿，身上裹着的皮毛更是破破烂烂，光是看着就觉得冷。更不说这些奴隶们通通都瘦得要命，身上根本没有什么能够御寒的脂肪。
阳部落里因为长久没有奴隶的存在，人与人之间的地位差别也不是那么大，因此阿三的妻子颇为不忍。
连着阿三也不由叹了一口气，觉得船上这些骷髅架子似的奴隶真是遭罪了，“命不好啊。”他说。
奴隶除了少数是生来便是奴隶，大部分其实都是其他小部落的普通人。阿三不由会想到阳还是小小一个，饥寒交迫恐惧着外界入侵时候的状态，和当下一比，如同做梦一样。
阿三的妻子打断了他的思绪，“从前是命不好，现在若是能挺过去，那就是转运了。”
“不错。”阿三闻言笑了起来。
去阳生活总是要比在这里有上顿没下顿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打死来得强了。
外面的船员已经开始询问奴隶之中有没有听得懂阳部落的话的人，奴隶没什么反应。船员便招呼阿三过去，让他试试神迹的语言。阿三一开口询问，还真有人听得懂神迹的话的，哆哆嗦嗦充满畏惧地站了出来。
能够沟通就好。
这些人衣不蔽体，又脏又臭，可这个季节这个时候的确也没什么其他办法立刻让他们做清洁。干脆只先让船返程，同时让这些奴隶进入给他们准备好的底层船舱。
船舱内部保暖性不错，奴隶们一进去就蜷缩在里面挤成一堆，面对无从知晓的前程路，奴隶们的脸色却基本都是麻木的。
阿三的妻子在外头用几个煤炉子煮粥。几大锅粥是早上就炖好的，用的是去年的底的新米，里头还混合了一些香甜的红薯块，粥水十分浓稠喷香。
“粥好了，去拿碗吧。”阿三的妻子朝着外面喊了一声。
阿三那边便带着另一个船员，每个人手上抱着一叠陶碗，进入下层的船舱里面分发。
船舱里面是准备了一些被子和皮毛的，这个时候都被奴隶们用了起来。不过用的时候明显可以看出奴隶之间也有强弱，每个人一块都不够分的时候，有些人身上裹得严实，有些人则被角都捞不到。
阿三一边分发碗筷，一边道：“每个人都拿好自己的碗筷，后面路上要吃东西都就这个碗吃。”
另一个船员则把人员重新安排，让几个人挤着盖一床被子，又给了前面强占着几块皮毛的人两个狠戾的目光，这才将被子这一茬揭过去。
奴隶们其实已经闻到了外面食物的香味，此时拿着碗心里不免有些期待。但是这种期待对他们来说又十分渺茫。
阿三站在船舱里面，先和奴隶们沟通：“一会儿会给你们吃点东西，等回到部落里面，只要能干活的，那就顿顿能够吃饱饭，有衣服穿有房子住，所以别想着闹事儿，对你们可没好处。”
这话被翻译过去，却没什么人相信，倒也没有闹事的，被反复售卖奴役，大部分人这个时候都已经非常麻木了。
角落里的一个女人紧紧搂着自己三岁多的儿子，心中感激着虽然被买了，但是好歹他们准许自己带着孩子。只是她的孩子已经两天没吃到什么东西了，此时蜷缩在她的怀里显得十分可怜。
“我饿了，娘。”孩子小声道。
他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像是三岁的孩子，反而更加像是一个七八个月大的婴儿。由于营养不良发育迟缓，他到现在还不能自己一个人稳当地走路。
女人听了孩子的话，心中颇为酸楚，可是自己又没什么办法，只能别过脸去擦了擦脸上的泪珠。
“一会儿就有东西吃了。”她说。
只不过这话说出来她自己也不太相信。长期的饥饿带来的绝望已经深深植入她的骨子里。
周围其他人也饿，但也同时不觉得自己现在就能吃到什么。顶多是再晚一点每个人给块馊硬的饼子吃吧。
正都这么想着，舱门忽然又被打开了，一个身体丰腴的女人推着一辆木头推车走了进来，木头推车上面放着一个大桶，桶里面正源源不断地往外冒出诱人的香味。
这香味让原本低着头没什么精神的奴隶们都纷纷抬起头来看向香味的来源处。
女人正是阿三的妻子，她身后还跟着两个船员，是为了守卫她的安全。
“每个人把自己的碗拿出来。”
经过层层翻译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发挥效用，奴隶们有些不敢相信，不过慌忙又拿出自己的碗来焦急地往前伸，仿佛怕动作慢一点就轮不到自己吃一般。
这么一来场面就有些混乱起来，船员们不由摆出脸色来平稳场面，阿三的妻子也将粥勺给停住了，“一个个坐好别动，闹事的不给饭吃。”
又是一会儿，等场面平稳下来，奴隶们全都眼巴巴瞧着阿三的媳妇，她这才开始动起手上的粥勺。
每个奴隶的碗里面很快都装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米红薯粥，香味简直像是要往人脑壳里面钻。
奴隶们不知多久没有吃过这样热腾腾又容易下嘴，不馊不臭的饭食，一时间狼吞虎咽根本不怕烫，没有多久大半的人便吃完了自己的粥，难得感觉到一股暖意充盈了周身，从肚子里透出来的舒服。
不过奴隶们都是饿了许久的，一碗粥只是先让他们垫垫肚子开开胃。
这一碗粥以后，隔了大约两个钟头左右，另外又给他们来了一碗粥。少食多餐，让他们长期忍受饥饿的胃能够缓过来。如果放开让他们吃，少不得撑死人。
角落缩着的女人自己喝了一点粥，剩下大多喂给了自己的孩子，看着孩子在自己臂弯里面睡着的脸，她心软了许多。
而连同她在内的许多奴隶们这个时候吃了粥，心中又隐约生出了不少希望。虽然阿三刚才说的话他们依旧不太相信，什么能顿顿吃饱饭，有衣服穿有房子住，那这还是奴隶过的日子吗？他们原先是自由人的时候都没想过能有这种日子过。
但是起码他们的新主人还立刻给了他们一碗香浓的粥喝，想来是不可能比八方部落的情形要坏的。
却没想到这粥仅仅只是个开始，后面的四五天里面，奴隶们每天都能和船员一块儿吃到三餐，虽然三餐的规格不太一样。但要么是浓粥要么是泡饭，有时候配上块鱼肉，有时候配上块肉干。不过几天，饥饿感就成了一种距离奴隶们很遥远的感觉。
同时大部分奴隶也开始相信到岸以后迎接他们的很有可能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生活。
阿三站在船头遥遥看见部落在岸边留下的地标，心中松了一口气。还有小半天就能到城区入口了，这一趟总算是安稳回来了。
阿三的妻子站在甲板上头洗锅，一边洗一边说，“这还是冬天，要是夏天少不得味道更重，回去还得有一番收拾，要不然这虱子跳蚤就没完。”
她说的是下层的奴隶船舱中的情况，的确是好在是冬天，体臭之类的都被压住很多。另外还有些人受伤化脓的臭味，几天以后甚至还有尿骚味等等，这些放到部落里面是绝对不能被接受的，因而下船以后的确还有一番大折腾。
河岸边已经投入使用的码头此时的确也是忙得很。
有一栋大仓库此时被临时改造成了一个大浴室，一边有人在土灶上烧水，一边有人在往大桶里面倒水，整个屋子大门关着，里面热气腾腾比快要像夏天。
大桶一共有六个，一排并列排好，等着一会儿奴隶们过来给他们洗澡用。还有人准备剪刀剃刀在旁边，刀片被磨得很利落，就准备一会儿把奴隶们的毛发都剃了，免得他们身上还藏虱子。
船一靠岸，几天里面总算被养出点人色的奴隶们被带下船以后，立刻像是被投入流水线的罐头一样被摆弄起来。
无论大小男女，进门先是把头发剃光只留下短一茬，再往里面走就是脱衣服，然后被按进第一个浴桶里面冲刷一会儿，只一个奴隶就已经让第一个浴桶的水浑浊起来。这么再泡第二个浴桶，第二个浴桶里面就加了清洁的药粉，这么一个个桶洗下去，等到了第最后一个浴桶的时候，洗出来的水总算是看着干净了。
浴桶洗碗以后，还有冲水的部分，将人从头到尾再冲一遍，而后被一个大方巾裹着擦干，有人便会递上一身干净衣服和鞋子让人换上。
这么一套流程下来，即便是出动了几十个手脚麻利的工人，都一直从中午干到了晚上，累得是满身大汉。
林的妻子苏过来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就在这里，忙得脚不沾地。但同时也觉得部落里对待奴隶都这么尽心，实在是很仁善了，对阳的好感又是多了许多。
奴隶们经过这一番洗刷折腾，出来以后各个都干净清爽，互相看对方都跟不太认识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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